105.你和我老婆是熟人
姚娟把马骐邀到她的办公室，放低了姿态，小心翼翼地和他交谈。可是，结果却很失败，她不但无所收获，倒挨了一顿很难堪的奚落。当时的她，几如《红楼梦》里的焦大，被生生地塞了－嘴马粪。唉，好失身份啊！
然而她虽然失败了，她的丈夫常波，却凭着小市侩的狡狯，成功地为她扳回了一局。
那天下午，五点多钟，已接近下班了，庄梦晓桌上的电话叮呤呤响起来。他摸起话筒，立即传来热乎乎的声音：
“啊，你是庄主编吧？”
“是，我是庄梦晓。”
“我是个业余作者，写了篇文章想劳你过目。”对方用亲热的声调说，“能请你出来一起坐坐么？”
“噢，欢迎您赐稿。”庄梦晓说，“不过，您将大作惠寄过来就行，不必讲其它俗套。”
“不，我一定要见你。”对方说，口气很坚定。“我喜欢读你的文章，企望当面向你请教。哎哟，你不知我有多想见你！这不，我已经把饭订下了呀，就在春风餐馆。希望你能赏赏脸，屈驾光临。千万别因我只不过是个业余作者，而瞧不起我啊！”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，庄梦晓还真不好推辞。只得赶过去。他的打算是，－吃罢饭自己便抢先把账结了，不叫对方破费。
春风餐馆店面不大，却拾掇得干净清爽，既有散座，也有雅间。庄梦晓－进门，立刻有个穿灰西装打紫色领结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，笑嘻嘻向他拱手：
“哎哟，能把你请来，我太高兴了，哎哟，太高兴了！”
他边哎哟边把庄梦晓引进一个不大的雅间。一张方桌，两把椅子，靠门的玻璃几上摆着一瓶五粮液，一瓶通化野葡萄酒。
两人刚坐下， 年轻招待走了进来，手里拿着菜簿。那男子示意递给庄梦晓，说：“我已预先点了几个菜，希望能合你的口味。不过，按俗例你是应该再点一两个菜肴来压轴的。”庄梦晓扫了一眼菜单，说：“添一份醋溜肝尖。”那男人说：“哎哟，你这是存心为我节省银子呀！”
两人都笑了。
“趁这等菜的空儿，”庄梦晓说，“不如先拜读一下你的大作。呀，你还没赐告你的尊姓大名哩。”
“呃，这个嘛，”那男人沉吟了一下。“说出来你别生气，我其实没写过文章，这是一方面。另一方面，说起来咱俩互相不该陌生，你和我老婆是熟人，而且还是老熟人。我约你，假托请你审改文章，其实是因为一直对你有好感，想见见你，和你交个朋友。”
这席话，来得突兀，是庄梦晓万万想不到的。他被弄得苦笑不得，却不好表露出来，只惊奇地问：
“啊呀，尊夫人是我的熟人？请恕我失礼问一下，是谁呀？”
“姚娟！”那人答，又补了一句，“我呢，叫常波，一直羡慕你的才学，喜欢读你的文章。她是她，我是我，咱们可以分别论交。”
“高攀不起，”庄梦晓气忿地立起身。“服务员，”他喊，接着对常波说，“失陪！不过，你不必耽心丢了银子，账由我来结。”
年轻招待听唤刚走进屋，常波挥挥手让她离开，另一只手紧拽着迈步欲离开的庄梦晓：
“哎哟，你息怒，请息怒！”他拉庄梦晓坐下，声调很急。“哎哟，听我解释一下好不？其实，这是姚娟让我替她摆的道歉酒。你就是心里对她再有气，也请耐心坐一坐，容我把肚子里的话说明白！”
“这事儿只有傻子才不明白，何用解释？”庄梦晓只挨着椅沿坐，随时准备走人。“不过，出于礼貌，我倒是有听你说几句的耐心。”
服务员开始上菜，打断了他俩的对话。待菜全摆好了，服务员离开了，常波才哴着说：
“哎哟，你看这事闹的！”他连连跺脚，像什么珍贵东西被谁砸了似的，样子显得很惋惜。然后道：“哎哟，你这么生气，可你不知道姚娟有多难受。”
“和你初见，想不到你真有夸张表达的天赋！”庄梦晓淡淡一笑。“我这人心实，是不喜欢听过头话的，你能不能……”
常波急了：
“哎哟，你以为我是在表演对不？我料到你不会赏我面子，可想不到你会这么扫我面子地嘲讽我。哎哟！”他像患了牙疼似的低唤一声。
“你想多了。”
“哎哟，就算我想多好了。”常波说，“姚娟常夸你，说你是君子，纯粹的君子。这次还特别嘱咐我哩，要洗耳恭听你说的每句话，哪怕是挨了你的骂。用她的话说，你是性情中人，心里怎么想，嘴里就怎么说，不像官场……”
“嗨，官场怎么了？”庄梦晓说，“我没听说有官瘾的人，竟然会张嘴说官场的怪话。鱼，怎么会埋怨水，说水的怪话？”
常波耸了耸肩，说：
“哎哟，说了你或许不信，”他摇了摇头，“姚娟有个比喻，我觉得挺有道理。她说，官场就像个蟋蟀罐，好多人争着抢着往里头蹦，进去了却觉得气闷。”
“这话好玩儿！”庄梦晓嘲谑道。
“哎哟，我说吧，”常波说，“你就是不信。你知道么，姚娟说你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，但你感受不到，这其实是因为有来自上面的压力。上面是弓，她是被人搭在弓弦上的箭，发与不发，操在别人手上。你受了伤，她心里滴血，因为你俩老早老早就开始的友情，从此，哎哟，怕要断送了……哎哟，所以你想象不出她有多气闷，多难受。”
这几句话，起了很大作用，令庄梦晓不免踌躇一番。思量起来，姚娟是个为做官而奋不顾身的角色，但在他这桩事上，她确有她的尴尬成分。受着陈邦达的逼迫（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），箭在弦上，她不射出来，能行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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