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9.钞票像蝴蝶飞来飞去
第二天上午，国土资源局在小会议室开处室干部会。金戈坐在孟天雨的斜对面，无意间向孟天雨瞟了一眼，见他一脸倦容，面色泛灰，正捂着嘴打哈欠呢。
金戈暗笑：“怪不得流传这样的话：白天文明不精神，晚上精神不文明。” 接着又想，孟天雨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，“看他强逞龙马精神，好似有金刚不坏之体，其实哪经得住那类事儿常折腾。”
李丕功局长先讲了一段话，下面照例该是副局长发言了。李丕功示意孟天雨先说，因为今天的会议内容，属于孟天雨分管的范围。
孟天雨打开记事本，摸出一份讲稿，左右看了看，咳了一下嗓子便开讲。令金戈吃惊的是，一刹那间孟天雨精神抖擞，脸上的倦容说消失就消失了，眼睛也光亮了，和刚才比较起来好似换了个人。这当然不是因为打了鸡血，而是来自一种自然调节。于是金戈多了一层感悟，原来，官场不仅能造就人的角色意识，且更能够锤炼人煞有其事扮演角色的能耐。
孟天雨的发言激昂慷慨，挥洒自如。他讲了土地财政问题，对其得失做了简要评说，使用的当然都是常说常新的官话。接着，就开始说起土地灰色交易，以及城建中的种种贪腐现象，措辞堂皇，用掷地作金石声来形容并不过分。更激烈的是，他列举了一大堆事例，怒斥一层层权力部门的官员无视法规，把土地当作摇钱树，为个人捞取好处……这一些，在座的人早已耳熟能详，犯了听觉疲劳症。然则由孟天雨讲来，効果很不一样，有声有色，使好多人发出了惊叹，或故作惊叹。金戈也是惊叹着，心里却另有感触:在官场上混，看来只有一副面孔是不够的，本身的自然面目之外，必得在脸厐上另糊一个假面孔才行。他由是想，自己这方面尚欠着功夫，该好生补补课了。
金戈这么想着，脑子便离开了会场，神游到昨晚的餐桌上，回想孟天雨在那个场合的言谈细节。
陈勇离开之后，大家相互劝酒，热热闹闹喝了一通。张春才最先红了脸，红得像猴子腚似的，而且语言混乱，颠三倒四，说了不少胡话。有些话甚至让人听不明白他说了什么。可有一个问题，他倒是不敢忘记，向孟天雨磕磕巴巴提了出来。
“厅长，你知道，”张春才乜着眼，咧嘴对孟天雨直囔，“我是中央一个战略机关……派，派来的。我们那单位保秘，个人身份也……也保秘。想和陈勇，哦……陈经理联合开发一块地。就是，就是五……五行园。这，这，您可要大力……支持……啊！”
“哈，看你，舌头都大了。”孟天雨奚落说，“喝丁点儿酒就弄成这糗样，丢不丢脸啊？”
他说着便笑起来。然而笑声干涩，僵硬，灯光照射下，脸黄黄的。显然他也是醉了。和张春才不同的是他吐语连贯，不打磕巴。
金戈见话已切入正题，便搭了腔。
“厅长，张先生说的事儿您是知道的。不过，这事儿，遇见了意外麻烦，碰上了个难对付的人。这人横竖不买账，死活要跟陈经理、张先生较劲儿。也难怪张先生这么焦心，喝醉了酒也念记着。”
他扭过头，对张春才说:“不过张先生你不想想，厅长是什么人，有他的支持，又有你那单位的金字招牌和陈勇经理的厉害背景，这事儿不用算卦也是明摆着，肯定办得成，不会太拖沓！”
“但愿……但愿像你说的。”张春才嘟噜着，“我们和陈经理……想……想好了，事儿一办成……就给厅长你……”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。
金戈一看，发了急，这种交易哪有不避讳他人就这么直白谈的？他怕惹得孟天雨装起正经来，故意发火走人，便忙转圜话头，捅了捅张春才的胳膊:
“你醉得不像话，头脑已经糊涂得像糨糊了，不如老老实实歇着，别乱说醉话！”
这么说着，金戈把眼珠转向孟天雨，笑道:
“这位张先生，脾气急着呢。他刚提到的那项目，还没一点眉目，他已经让北京那头往这边打款了＿＿数额好大！这号急性人，真少有！”
孟天雨听了很觉惊奇，不禁把眼瞪大了，问:
“有这种事儿？打来多少？”
金戈故意顿了一下，改用打趣似的语调说:
“看来那边钱多得很，愁着花不出去，答应开来一张上亿的汇票。嘿，还说，只是打个小钱先用着。”
“咦，有这种事儿？那么大的额度还看成小钱？财大气粗到这程度的机构，我还真是头次听说。”孟天雨不由得向张春才瞟过去一眼。
“谁说不是呢！”金戈接话说，“看来实力忒大，大到超乎想像，所以才那么牛气！”
坐在一旁的徐向荣，一声不吭，瞄了几眼张春才，便借故去卫生间，过了好大功夫才回来坐下。他只闷声坐着，光听，不说话。
“这几年，世界变样了，”孟天雨这时正热心发议论，“好多事叫人听了发蒙。”他接着朝金戈问：“呃，说到这，你该说说陈经理到底想做什么项目，怎会那么上心?”
“好的，我正想向您汇报呢。”金戈说，“不过，我也只知道个大概，太具体的内容并不甚了解。陈经理的意思是想来个大手笔，建一个综合文化娱乐中心，面向高档人群，特点是美女云集，让有钱的人，有头脸的人，眼球瞄向那里，魂飘向那里，钱撂向那里……”
“若像你说的，那不成了带色的产业?”孟天雨喊了起来，吼头好像噎着了东西，痉挛了一下。
“是，是那样。”金戈说，“陈经理多次去国外考察，多次感叹咱们开放的步子没迈开，观念忒保守。他要建这中心，就是想对保守观念来个冲击，如同往老水潭里抛一块大石头一样，搅出些动静。建起的`中心\u0027，不光是座漂亮建筑物，而且是我们的城市名片，飘着好闻的脂粉味儿，漂亮姑娘像蝴蝶一样，穿来穿去；花花绿绿的钞票，也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。”
孟天雨听得双目冒光，心窝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抽动。他嘻着嘴，夸道:
“金戈，想不到你脑子里有好多漂亮词呢，都快成诗人啦！看来，近朱者赤，陈经理影响了你，给你添了不少灵性。连我都听得坐不住了。”
金戈不再言语，只是朝孟天雨不出声地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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