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9.爱情出诗人
过一会儿，何婷婷噗嗤一笑：
“我问你，马骐那次对你说起我和那个人逛商店、游五行园，你脑里怎么想的，心里有何反应？照实说。”
“紧张，异常紧张。失落，异常失落。嫉妒，异常嫉妒……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滋味。唔，真像有一群蝗虫乱纷纷地扑过来，陡然遮蔽了我的头脑，落满了我的心田，好难受好难受的。难受死啦！”
何婷婷莞尔一笑：
“你形容那时的自己，倒是真逼真而生动的呀！可那会儿，却害得我赶紧找你解释，说他是来挽救婚姻的。当时干嘛一定要跟你解释，我也弄不懂……”
“有啥不好懂？是你心里已经有了我呗！”
“看把你美的。”何婷婷白了他一眼。“那个时候，我的心绪其实很乱。我和他进行了一次坦白的对话。”
她于是说起了两人谈话的过程。很有意思。庄梦晓越听越忍不住笑。
原来，那个人一说话就好拽词。这已成了他的日常习性，甚至是他的生命特征。那天逛超市，他仍是套话不断，惹得何婷婷一次次皱眉。最后，实在忍不住了，就劝他：
“哎，我说，平常日子里，你能不能别尽来那些个官场套话、文件口号，或者张口就搬用死人的语句？叫人听了，不是滋味，好像啃盐水腌的大萝卜似的。”
“什么叫死人语句？”他止步反问。
何婷婷缄默一会儿，看他脸上满是怒容，便说：
“千百年前名人说过的话，写文章不妨引用一下。可是，在日常生活中，犯不上也引来引去。更不该生拉硬扯，弄得驴头不对马嘴，既累心，又叫人听了别扭得难受。”
他未曾受过她挖苦，很不高兴，冲她哴道：
“你觉得别扭？”
何婷婷翘了翘嘴角，不客气地回敬：
“那你自己不感到别扭？生活就是生活，不是演戏。假如不想活得太累，就别一天到晚不住口地掉弄书袋，翻晒文件。自己的寻常日子，该过得朴朴实实，不弄花头。哪有必要老是拣古书里的句子，像吃炒豆子似的，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嚼？比如，喝一口茶，碰见熟人打个招呼，甚至来商场买一个塑料盆，都要把孔子或者亚里士多德这些老先生请出来。让他们帮你喝，帮你打招呼，帮你侃价，那我们还有一点生气，还是在过自己的生活吗？”
他又尴尬又恼火，竟跳了跳脚，指着她的鼻子，嘶声吼起来：
“哼，说得丧气！我问你，你没活着吗？你活得没内容吗？”
何婷婷也火了，怼他：
“气急败坏吼什么，没见人家都在瞧你？请注意，我是说`自己的寻常日子\u0027！我也不妨掉一次书袋。《镜花缘》里有个酒保，问客人：`酒要一壸乎，两壸乎？＇｀肉要一盘乎，两盘乎？\u0027像他这样的小小卖弄都让人生厌，何况引经据典吓唬人呢？同理，把时下的文件搬出来，将大套话和塑料盆生硬地拉扯到一块儿，是不是连那个酒保都不如，更惹人生厌？结果，唬不了别人，只会给自己找难堪！”
他一下子被呛住了，脸憋得紫紫的。她过去没顶过他，大小事都忍着他，让着他。她没在他面前生过气……他未尝见过她的另一面。大约在这会儿，他才意识到她原来是很有个性的，而且，她和他的基本生活见解极不同，甚而是抵牾与冲突的＿＿他喜欢的恰恰是她不喜欢的。这位文件男，头脑倒由此而清醒了。闷了半晌，他咬了咬牙，说：
“咱俩之间出现了基本矛盾，而主要矛盾方面存在於哪里呢？我考虑，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：你讨厌我！”
何婷婷苦笑了一下。这人真是不可救药。都这种时候了，他还不伦不类地玩哲学概念哩。她并不让步，气忿地回答：
“我是有些讨厌。讨厌把生活当作和尚念经。也讨厌把名人的话，把以往的和现在的政治理论庸俗化，把一些流行口号当点心嚼！”
这次他挽救婚姻失败了，谈崩了。他与她的关系崩塌了，彻彻底底地。她好长时间摆脱不了的苦恼，意想不到由这一次谈话而了断了。
第二天一早他就悄悄离开了。再过两天，他寄来了他终于落笔签了字的解除婚姻协议书……
这桩事，听来荒诞，却发生于现实；发生于现实，却异常荒诞。庄梦晓听着，感慨上苍居然造出来了那样的怪人，忍不住想笑，却笑不出来。
何婷婷最后说：
“因为已经解除了婚约，我才接受了你的诗。实际上，我当天也写了一首，是要回馈给你的。但一直下不了决心。现在可以了，要不要吟给你听听？”
“天呀，怎早不说？这可是我巴不得的。快，快吟，快！我想这就听听天纶之音！”
“别急。我写这诗的头两句时，想起了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，他只见过一位名叫劳拉的姑娘一面，就着了魔。他的爱情诗大半是为劳拉写的。爱情出诗人。当时我发现你竟也是一位彼得拉克，是个痴情种子……你用诗打动了我。听，下面，是我，是你的劳拉回你的诗。”说着，何婷婷便背诵起来：
答梦晓
一瞥即痴恋，
何以太憨生。
你意我尽知，
我心你可懂？
余者一无羡，
唯重两有情。
花开赖时节，
从容待春风。
何婷婷一字一句地吟着，声如莺呜柳堤，韵似山溪漱谷，把庄梦晓听醉了。诗中直白吐露的深情，更让他的心如受挝的鼓般兴奋跳动。
两人的诗，互刮情愫，可谓相知相契，心心相印。区别仅在一个小心含蓄，一个明快坦露，连标题都是如此。
两人的恋情，何等纯洁而炽热，又是何等甜蜜啊！
有一句诗，形容情浓意蜜的情侣： “不羡鸳鸯不羡仙”。他俩呢，就正徜徉在这样的感情境地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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